1
我答应给顾恒小青梅捐肾那天。
顾恒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怀疑。
「你真有这么好心要给妙妙捐肾？你是不是又想使什么阴招。」
我扔出同意捐赠书放在顾恒面前。
顾恒却反而迟疑了。
他久久盯着我，在我离开的刹那，抓着我手腕。
「只要你捐肾，我们就结婚，我会用余生弥补你。」
我挣开了顾恒的手，转身就走。
不需要了。
顾恒，我已经不需要了。
……
周妙哭着打电话给顾恒，说她很害怕，说她不想打针。
顾恒毫不犹豫抛下我，就要去医院。
我跟着顾恒走到门外，喊住他。
「顾恒。」
顾恒以为我又要闹脾气，转头，眉眼全是戾气，却看见我手上拎着一件他的外套。
他表情愣住，我把外套递过去，「晚上冷。」
我没有闹，反而非常懂事。
顾恒表情僵住，变得不自然。
「妙妙住院了。」
他难得愿意解释，「医生说，再找不到肾 源的话.....」
他的眼睛顺着我的脸，看向我的小腹，我当然明白，周妙在找不到肾 源就只能等死，所以，我朝顾恒轻笑了一下。
「不会死。」
我告诉顾恒，「我答应了。」
「我会给周妙捐肾。」
顾恒不止一次提起。
我和周妙适配度很高，顾恒拿着我的样本去给他的小青梅适配肾 源那天，终于在无数次不匹配中得到了这个好消息。
那天，他从医院冲回家里拽着我去医院，要我给周妙捐肾。
顾恒说：「你只需要捐一个肾，就可以救一条命，对你而言，真的不亏。」
顾恒知道我爱他。
也知道我只爱他。
所以，顾恒告诉我，「如果你不捐肾，周妙出事的话，我一定会怪你，会恨你，恨你的自私狭隘，怪你是个没有胸襟的女人！」
那一天，我惶恐又害怕的哭着说我不想捐。
顾恒大骂我自私，并在我哭着求他留下的时候，扔下了我。
顾恒和我冷战了三个月。
三个月里，这是他第一次回来，回来目的还是谈肾 源。
周妙等不了，只能让高高在上的顾恒拉下来脸和我谈判。
但还没开始，周妙就打电话来了，所以当我提出我愿意的时候，顾恒反而愣住了。
他窥探着我，想看出破绽。
「你真有这么好心要给妙妙捐肾？你是不是又想使什么阴招。」
从前，我最爱看顾恒这张脸，和顾恒望向我时深情的眼睛。
如今，我看着顾恒这张脸，心里已经泛不起涟漪。
我扔出同意捐赠书放在顾恒面前。
他看着捐赠书，反而迟疑了，「为什么？」
「为什么突然就愿意了。」
我看着他，突然就觉得挺累的。
我摇摇头，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，只是把捐赠书交到顾恒手上，提醒他放好，就转身往屋里走去。
在我起身离开一刹那。
顾恒突然就慌了，他抓着我手腕承诺。
「只要你捐肾，我们就结婚，我会用余生弥补你。」
我挣开了顾恒的手，转身就走。
不需要了。
顾恒，我已经不需要了。
2
三个月，足够发生很多事，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。
三个月前，顾恒刚走不久，我就查出怀孕。
我欣喜之余，又被医生通知，我被查出恶性脑癌，已经拖到了癌症末期，也只剩下三个月。
又是三个月。
得知噩耗的我崩溃的哭着求医生留下我的孩子，但医生无能为力，只劝我拿掉孩子。
我慌乱无措，想找到顾恒，告诉顾恒，我比周妙更需要他。
不止是我，还有我肚子里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，也一样需要爸爸。
可在我反复拨的电话，终于被接通后。
里面传来的却不是顾恒的声音，而是周妙。
周妙带着几分炫耀语气告诉我。
「林婉玉，你抢不走顾恒的。」
「我和顾恒青梅竹马，要不是我当年抛弃顾恒，怎么轮得到你上位，不过是个替代品。」
周妙不似在顾恒面前的娇弱，「「别说一颗肾，就是我要你的命，你也只能乖乖奉上。」
「抢我的东西，活该你失去你的肾。」
我被周妙的冰冷语气气到发抖，可还是不肯死心。
我告诉周妙，只要顾恒知道她的嘴脸，一定会和她划清界限。
于是我颤抖着身躯，强撑着口气，走到了周妙住的病房，一推门，就看见周妙趴在顾恒怀里哭。
「是我的错。」
周妙哭的梨花带泪。
「是我不该接你的电话，才惹得你女朋友不高兴，她说她要找我算账，要让你离开我，阿恒，不要离开我。」
我看见这么一幕直接气急攻心，冲上前就扇了周妙巴掌。
周妙被我打的脸蛋红肿，眼泪大颗大颗滚落，拉着顾恒衣角向我道歉。
「对不起，婉玉。」
「是我的错。」
「我这就把顾恒还给你，你不要怪我。」
周妙还在搬弄是非，可顾恒却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在我难以置信的表情下，顾恒打了我。
他巴掌落在我脸上，我摔在地上。
「林婉玉。」
顾恒恶狠狠看向我。
「要不是你还有一颗妙妙需要的肾，我恨不得弄死你。」
那天，我被顾恒喊来的保镖扔出了医院，动作粗暴又残忍。
同时，我也失去了孩子，失去了唯一生的希望。
现在，听着顾恒以婚姻作为弥补条件，我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。
不需要了。
我已经不需要了。
我看着顾恒拿着捐赠书犹疑了一下，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，突然就笑出了声。
我和顾恒相识在三年前。
毕业旅行去攀黄山的时候，意外认识了顾恒。
他很健谈，我和他一起看了黄山日出日落，又一起坐在山顶上，谈天说地。
在下山之后，留下我的联系方式。
后来，他又来到我实习公司，每天为我送花送礼物，陪我去看喜欢的电影和演唱会。
我曾以为，他的出现是为了填补我此前一直空白的爱情缺口。
但在我和顾恒恋爱半年发出官宣那天。
我意外发现顾恒朋友圈里，多出一个特殊备注的女生。
我出于直觉，翻看女生朋友圈，看见背影图上，就是顾恒和她合影。
女孩每条朋友圈都和顾恒有关。
最近一条，就是官宣那天。
她说：【爱情真的如同流水，易逝吗。】
3
我哭着拿着朋友圈去质问，才得知顾恒在我之前，有个青梅竹马的小青梅，但小青梅在一年前出国已经和他分手。
顾恒说他不吃回头草，并再三 保证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。
和顾恒相处半年，不是没有感情，所以才会在看见顾恒几乎要哭出来，毫不犹豫答应相信。
我以为小青梅只是插曲。
却没想到在一周年的那天，顾恒的小青梅高调回国，并找上了门。
她哭着拿出自己生病的病例，告诉顾恒，她身不由己选择了离开。
她以为自己会好，可她好不了了。
周妙求着顾恒回头，顾恒却没有拒绝，而是为难的看着我。
我没有说话，就在顾恒犹豫不决时，周妙突然昏倒。
顾恒当下毫不犹豫的扔下了我，带着周妙离开。
此后，我被扔下了无数次。
可这次。
是我要扔下顾恒了。
我收拾好和顾恒的一切东西，把属于我们之间回忆全部搬入储物间。
这时一个小盒子掉了下来，我弯腰捡起来，打开盒子，看见里面刻着我名字的戒指。
那是我和顾恒在一起三个月。
顾恒偷跑去diy的戒指，他拿着戒指来到我公司楼下，献宝一样打开。
「铛铛铛。」
「喜不喜欢，好不好看。」
那时候，顾恒满眼都是我，像只期待得到夸奖的大狗狗，「我听人家说，女孩子都喜欢有心意的礼物，以后每年我都给你亲自做一个戒指好不好？」
「让我们婉玉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。」
我看着这枚戒指，戒指已经不如当时表面光滑。
周妙有次找上我，手上就戴着和我一样的戒指，她轻蔑的笑我。
「原来顾恒还是和从前一样，哄人高兴就做一些低成本的东西啊。」
「林婉玉，你不知道吧，」周妙说：「我告诉过他，女孩子喜欢有心意的东西，所以，他只觉得做戒指简单又看着有心意，才会次次都送戒指。」
于是，这枚我格外珍贵的戒指。
突然就失了意义。
被我放在了储物间。
储物间堆满了杂物。
等我处理好，还来不及喘口气，眼前突然发黑，疼痛让我弯腰蜷缩在地。
就在这时，顾恒回来了。
光亮照进我眼底，顾恒看见我趴在地上，下意识蹙眉。
「你又在演什么戏。」
他拿着我的捐赠书，心情大好，难得想要陪我吃顿饭，弥补对我三个月的冷淡。
结果一回来，就看见我要死不活的样子。
顾恒没来由的恼怒，「林婉玉，你是不是不想捐了？」
他捏着我下巴，迫使我抬头，「你是在玩我？」
我真的很累。
疼痛让我丧失意识，我眼神朦胧，额角渗出汗珠，顾恒忽然就怔住了。
「林婉玉？」
顾恒没见过我这么脆弱的模样，他顿时慌张起来。
「你怎么回事？发生了什么？喂，林婉玉！」
顾恒抱着我就要带我去医院。
我其实想阻止，但疼痛让我开不了口。
外面下着暴雨，我被顾恒蛮横塞进车里，车上了高架，痛感才终于消下来些。
我缓慢睁开眼睛，看见顾恒的侧影。
顾恒长的很招人，要不是我们之间隔着周妙，我应该会和顾恒走到老吧。
我突然就想伸手去摸一下顾恒的脸，可当手伸出去，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氛围。
顾恒看了眼来电，又心虚看了我一眼。
我垂下手。
「不接？」
顾恒从不会拒接周妙电话，这还是第一次，他咬咬牙，「你生病了，也需要看医生。」
「周妙那里有医生，你比她更需要我。」
顾恒从来偏向周妙，我早就习惯了。
如今，他突然偏向我，反而让我心里产生微妙的涟漪。
就在我以为顾恒也许良心发现，周妙电话又打了过来，我看见顾恒眼底犹疑，心又沉下去。
「接吧。」
我淡声。
「也许她有什么事呢。」
车窗外，暴雨如注。
高架上塞满了堵在路上的车，我看着窗外，用余光瞥见顾恒挣扎了一下按下接听。
4
车厢狭小。
周妙哭声很快传来，她哭着说：「阿恒，你是不是不要我了。」
「你要是不要我了，我不如去死。」
周妙背影嘈杂。
顾恒马上就慌了，「你在哪？」
周妙倔强问他，「你是不是不要我了。」
「既然你不要我，我还活着做什么，我去死好了。」
周妙身后慌乱的背景音里有人在大喊，「小姑娘，别做傻事！」
顾恒果然还是停下车，在我和周妙之间，又做了选择。
他蹙着眉，打开车门锁，转头看向我。
「婉玉，你自己去医院吧。」
顾恒难得心虚。
「妙妙她……」
我早就知道顾恒会选择周妙，于是释然一笑。
刚刚因为顾恒的偏待产生的淡淡涟漪，终于归于平静。
打开车门，我闯入雨里，笑着和他说。
「开车慢点。」
我在雨里走了很长时间。
我没有带伞，也没带钱，更没带手机。
顾恒抱着我出门，只顾上拿我的包，包里除了一串钥匙，什么也没有。
我只带着那串钥匙，从高架走了整整三个小时，才到家门口。
脚下破皮，生出好几个血泡。
我狼狈走到房里，看见医生打来电话。
医生着急问我，「你怎么没接电话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。」
医生叫陈敏，是我大学室友，和我感情一向交好，自然也听说了一些我的事。
她劝我：「凡事看开点，人生短短这一遭，横竖还是要为自己而活。」
「你要真不开心，和我说都没关系。」
溺水的人常常渴望浮萍，就像孤独的我，总是渴望被爱。
我是孤儿，自小在福利院长大，靠着自己走到了今天，只在顾恒身上栽了跟头。
如今，听着朋友关心，却是不免心酸。
「敏敏，你说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？」
陈敏没想过我会问这个。
她停了几秒，就先听到我说：「报复一个人，就是让他一生都在歉疚中活着，一辈子都不得善终。」
我早就知道了周妙的病情是假。
我调查过，当年，周妙离开不过是看上了更有钱的富二代。
周妙为了投诚，在富二代得尿毒症无药可医，献上自己一颗肾。
可在富二代恢复健康以后，她却被残忍抛弃。
周妙伤心欲绝，高调回国，以为顾恒还在原地等她，却没想到居然多出一个我。
周妙的计谋不算深沉，只是因为……顾恒心里有她。
所以，哪怕周妙破绽百出，顾恒也心甘情愿掉入陷阱。
我想恨，却已经是将死之人，
所以这对这世间，最后一点恨意，就不想再忍下去了。
陈敏听我说完，久久回不过神。
「值得吗。」
我笑着摇头。
「不值得。」
「但是敏敏，」我嘴角泛起苦涩，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，能在死前，杀死一个人的心，让我死得其所，我也高兴的。」
陈敏最后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。
只是。
她告诉我，如果我捐肾，只会加速我的死亡。
可我已经要死了，还怕少活几天吗。
于是我洗了澡，拿着换洗衣服到了医院。
推开门，顾恒正在给周妙削苹果，周妙咬着苹果，满脸都是幸福。
可看到来人是我，周妙马上往顾恒身后缩了缩。
顾恒的表情慌了一下，但又很快敛下情绪，以一种保护姿态把周妙藏在身后，警惕看着我。
「你来干什么。」
我拿着手里住院单。
「捐肾。」
5
周妙和顾恒同时愣住。
我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表情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，拿出手腕上手环晃了晃。
「下周一，你就如愿以偿了。」
不等周妙和顾恒反应。
我拎着东西准备去我的病房，转身的时候，听见顾恒喊我，「等一下。」
顾恒走过来，看向我提着的东西。
「我帮你拿。」
顾恒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。
我生活很马虎，但顾恒总能周到的照顾到我每一个细微的细节，只是，我行李还没被顾恒拿走。
周妙就坐不住了。
「阿恒。」
周妙突然捂着胸口，「我好疼啊。」
她眼眶红起来。
「你可以帮我喊下医生吗。」
顾恒看着我，又看向周妙，他为难了一下，还是松开了要帮我拿东西的手。
顾恒还是选择了周妙，「你等我一下。」
「我喊下医生就来。」
顾恒走了。
病房里，只剩下我和周妙。
周妙坐在病床，已经没有了柔弱，她好整以暇看着我，「林婉玉，你不想捐又怎么样，还不是要捐给我。」
「你抢不过我的。」
周妙得意挑起眉。
「只要顾恒心里有我，我玩你的命，就像玩狗一样。」
要是从前。
我听见周妙这些话，一定会气不过上去和周妙理论，不是气周妙对我使绊子，而是气周妙不珍惜顾恒的心。
但现在我已经要死了，还有什么看不开的。
我看着周妙，挠了挠耳朵。
「说完了吗，还真是挺吵的。」
我拿着东西就要离开，而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，周妙突然就暴走了。
她拿着床头柜刚削好的苹果，就要砸过来，我余光一瞥，看见跟着医生一起过来的顾恒，本可以躲开的苹果，我偏偏朝着它撞上去。
苹果砸在我头上，我学着周妙哭起来。
「我已经答应给你一颗肾，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。」
其实周妙手段真的很低级。
我只需要跟着学着，顾恒就会举棋不定。
果然他看见我被砸，下意识扶住我，转头不敢相信看着周妙。
周妙一见顾恒，马上就开始哭，「她说她就是要你愧疚，就是要拿一颗肾跟我换走你。」
「我不愿意。」
「我不要她的肾，呜呜呜，我要你。」
周妙一哭，顾恒也顾不上我，马上跑过去抱着周妙就哄，然后很不耐烦看着我。
「你还在这里干什么，还嫌事不够多？」
我被顾恒赶走了。
在医院里呆了一整个周末。
我坐在医院花园里，和病人一起聊天，晒太阳，每天过的懒洋洋的，听着病人家属给家人安慰，说日子还很长，人要有希望。
每天听的故事很多。
我看着别人，也会生出羡慕。
毕竟，哪怕我捐肾，顾恒没有来看过我一眼。
直到周一。
我和周妙被推入手术室，周妙还在缠着顾恒。
顾恒温柔哄着她说别怕，没事。
顾恒告诉周妙，等她醒了，就会得到一个全新的身体，周妙会很健康，还会得到幸福。
顾恒承诺：他会一辈子陪着周妙，照顾周妙。
在这期间，周妙像是故意，指着我问，「那她呢。」
「你要照顾我，那婉玉怎么办，你不是她男朋友吗。」
周妙是故意的，故意要我难堪，要让我知道，在她面前，我根本不值得一提。
顾恒看着我，眼里闪过复杂情绪，但还是握着周妙的手，一字一顿。
「她不重要。」
那一刻，哪怕早就明白，可我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。
是啊。
不重要。
6
顾恒。
我们也要说再见了。
我被推入手术室，上了麻药以后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，梦里我追着父母开着的小轿车在雨夜奔跑，哭着求他们别不要我。
我还是被扔下。
我被邻居发现报警后，送 入了福利院。
我在福利院长大。
遇见了顾恒。
我在山顶上，和顾恒说了我的故事，顾恒久久沉默以后，他突然对我说。
「我觉得你是个很让人有保护欲的女生。」
顾恒轻笑着。
「如果可以，我希望我能成为守护你的那个人。」
「说来可笑，」顾恒告诉我，「我从没有对一个女生，像你一样，一眼就忘不掉。」
顾恒的情话对于从小没有被爱过的我来说很珍贵。
我被顾恒的温情给打动，在一个下雨的夜晚，我发着高烧摸到手机。
正想要打车去医院，却意外点到了顾恒微信，发了个一个句号。
顾恒马上赶到我租的房子，二话不说背着我去了医院。
我后来问顾恒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。
顾恒说：「因为那天下雨，我怕你会怕，我一直在等雨停，就看见了你微信。」
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有事。
他笑着说：「因为句号啊，你不会无缘无故发一个句号。」
那时他看着我，满眼都是我。
「我猜你是害怕，没想到误打误撞，你生病了。」
「而我，」他拍了拍自己，「有幸成为照顾你的人。」
梦醒来了，我也从手术室出来。
感觉到身体里少了一颗肾，我在病床上躺了很久，也没见到顾恒。
倒是陈敏第一个跑来看我，被气的不行，她告诉我。
「那个狗东西一直陪着周妙，压根没想过你也住在这里。」
我听着陈敏的话，没忍住笑起来。
陈敏气急败坏。
「你还笑得出来！」
「怎么笑不出来。」
我身体虚弱，笑的直咳嗽，撕 裂的疼痛从腹部传来，我猛然吐出一口血。
陈敏被我吓坏，急忙喊来医生，我想提醒陈敏，她自己就是医生，可她太慌了。
她慌乱拉着我的手，让我别害怕，她会陪着我。
我看着陈敏，突然就笑不出来了。
被推入抢救室前，我拽着陈敏的手，用尽全力把她往我方向拉过来，冲着她，郑重告别。
「陈敏，再见了。」
「下辈子，我还想和你做朋友。」
我从前不懂为什么都说人临死前是有预感的。
可在吐出那口鲜血时，我却突然知道，自己到头了。
我早就不想活了。
所以，陈敏，不要哭。
我早就不想活了。
我看着陈敏哭的像个孩子，眼泪大颗砸在我手臂上，很烫，烫的我心口发酸，又觉得真的好温暖。
我想替陈敏擦擦眼泪，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。
我被宣判死亡那天。
周妙正心安理得的让顾恒推着她下楼晒太阳。
那天阳光真的很好，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。
我变成了鬼，看着周妙坐在阳光下，撒着娇让顾恒给她讲故事。
而我的男友，顾恒就像个很体贴的丈夫一样，对周妙百依百顺。
我其实还是有点心酸，顾恒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我死了。
我走到顾恒面前。
「顾恒，你没来见我，所以没能最后告诉你。」
「我要和你说再见了。」
怨恨和痴缠都结束了。
下辈子。
不要再见了。
顾恒表情微怔，他似乎是愣了一下，好像感受到有人摸了摸他的脸。
他往四周看了看，确定只是自己幻觉以后，听见不远处的老太太正在和家人惋惜。
「那么年轻，怎么就突然没了呢。」
7
那位老太太和我同一间病房。
我还在世那两天，我们还一起打过牌。
如今，她坐在太阳底下，「那么好的孩子，怎么就得了脑癌那么重的病。」
顾恒听着老太太的话，心里莫名觉得很慌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就要失去了，他想努力抓住，却始终抓不住。
就连周妙喊他，他也听不见。
突然，他想起了林婉玉。
啊，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林婉玉。
毕竟林婉玉也失去了一颗肾。
周妙还在喊他，可顾恒就是听不见，他慌乱拿出手机，找到林婉玉电话，拨了过去。
那头久久无人接听，他心里不免焦躁。
林婉玉是疯了吗？连他电话也敢不接。
是仗着自己捐肾，就会得寸进尺！
顾恒眉眼闪过阴鸷，他决定，再打一次。
如果林婉玉还要和他耍脾气，那就别怪他无情。
他不会再去哄林婉玉了。
顾恒抱着这种心态，再次拨打林婉玉电话，这次，很快有人接听，他悬在空中的心脏重重落地。
他就知道，林婉玉能有什么事，林婉玉就是在矫情。
「林婉玉，你不接电话在干什么？！」
顾恒依旧高高在上。
「你别以为，你捐肾了，我就要哄着你，我告诉你林婉玉.....」
那头响起陌生声音。
「你想告诉林婉玉什么。」
顾恒突然就警惕起来，「你是谁？」
怎么会有个女人接林婉玉电话。
「是林婉玉让你接电话的吗。」
「你告诉林婉玉，」顾恒冷笑，觉得自己看透林婉玉把戏，「这种手段我看不上，如果非要这样，我不会再给她打第二个电话。」
顾恒认定林婉玉会慌。
因为他知道，林婉玉最怕孤独，最怕一个人，最怕失去他。
她是个孤儿，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家。
顾恒好整以暇等着林婉玉来接电话，可是没有，只有那个女人声音刻薄的不像话的声音。
「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，要不是因为林婉玉，你以为我愿意接你电话？」
「我恨不得你去死！」
「为什么死的不是你，为什么不是！」
那个女声突然尖利起来，像一根根针，从四面八方而来，无孔不入的扎在他身体里。
「顾恒，你怎么不去死！凭什么死的是婉玉，凭什么！」
那个女人在说什么？
谁死了？
顾恒如同被惊雷砸中，整个人都呆住。
耳畔传来风声，他又听见了那个老太太的惋惜声。
「就我们病房的那丫头，叫婉玉，特别乖巧一姑娘，得了脑癌，还被男朋友逼着捐了一颗肾。」
「死了。」
「术后大出血，没救回来。」
「真的是造孽哦。」
顾恒僵硬转头。
老太太还在说，「那丫头说，下辈子不要来人间了，她不想还有下辈子。」
婉玉？
是同名吗？
怎么会也叫婉玉。
顾恒表情猛然一变，他没顾得上周妙，走到老太太面前，颤声问她。
「那个女生，叫什么名字？」
8
老太太莫名其妙看他，又看向一旁周妙，像是明白了什么。
「哟，你就是那负心汉哪。」
老太太冷嘲热讽。
「我孙女可说了，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，你不得好死哪！」
老太太觉得他晦气，喊着家属把自己推走，边走还在边骂，「长的人模狗样的，还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，呸！」
顾恒顾不得老太太对他讥讽。
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发颤，想起那通电话还没挂断，他迫切想要知道林婉玉在哪里。
他不信。
不信林婉玉会死。
可话滚到了喉咙，喉咙却像是被蓄满湿棉花，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倒是电话里发疯的女人，突然就冷静下来。
顾恒听见她说，「婉玉给你留了东西。」
顾恒心跳了一下。
「你有空，来拿吧。」
电话被那头挂断，阳光还照在身上，很暖，但顾恒只觉得遍体生寒，他想去见林婉玉，他要见林婉玉，必须要见林婉玉。
对。
他要告诉林婉玉。
他一直都想娶的人，是林婉玉。
顾恒转头就要走，腰间多出一双手，周妙紧紧抱着他，喊他，「阿恒，你不要我了吗。」
周妙还在哭。
眼泪打湿他衣服。
从前，顾恒最怕周妙哭。
只要周妙哭，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，哪怕知道会伤害林婉玉，他还是会选择周妙。
可今天，顾恒手放在周妙手上，在周妙以为自己又留住了顾恒，顾恒突然掰开她的手。
他转头，面色惨白，看着周妙。
「我要去找林婉玉。」
「我要见林婉玉。」
顾恒松开了周妙，大步走向太平间。
每一步，都走的格外艰难，他从前从不知道，原来太平间这么冷，冷的人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顾恒看见了站在太平间等他的人。
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。
女人看起来哭过，眼睛很红，她手里抱着个盒子，盒子里，是林婉玉留给这个世界，唯一的东西。
女人看起来很讨厌他，连正眼都不想给他，只是在把盒子交到他手上的时候，动作很轻柔。
像是生怕摔坏了盒子。
「林婉玉托我给你的。」
女人说：「婉玉有句话要带给你。」
「她说，下辈子，不要再见了。」
这是顾恒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。
林婉玉下辈子不想来人间了。
林婉玉说，下辈子不要再见了。
那盒子小小一个。
但却重的顾恒喘不过气，他抱着盒子，走到太平间，看见躺在里面很安详的林婉玉。
他还是不敢相信。
怎么，就死了呢。
不是，手术前还好好的吗。
他脑子里回忆起那天，手术前他最后一次见林婉玉，他说了什么吗，他好像没有关心林婉玉，他好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，林婉玉不重要。
眼泪大颗大颗砸落。
顾恒抱着林婉玉遗物，趴在林婉仪遗体旁，哭的撕心裂肺。
怎么就走了呢。
婉玉。
婉玉。
怎么就不要他了呢。
顾恒眼前走马观花一样回忆着和林婉玉的三年，三年里，他让林婉玉哭过多少次呢，他捧着盒子，小心翼翼打开，发现除了手机以外，也并没有别的东西了。
他颤抖着手，打开手机，看见相册里的几段视频。
他愣住，视频里，周妙趾高气昂。
「我就算是要你的命，你也只能给我。」
「我玩你，就像玩狗一样。」
「谁让顾恒是我的舔狗呢。」
「你就活该为我捐肾。」
9
一个播完，下一个视频里，周妙坐在高高白楼前，抱着另一个男人，哭着说：「我愿意给你一颗肾，你能不能别离开我。」
男人笑的凉薄，掐住周妙的下颚。
「好啊，给我一颗肾。」
画面一转，是周妙质问。
「我已经没了肾，你说好要娶我呢。」
男人踹倒周妙，「我已经健康了，我还管你死活？」
顾恒手剧烈颤抖。
看着画面又转到周妙在面对林婉玉质问。
周妙依旧高高在上。
「就算是我被抛弃又怎样。」
「我为了爱情失去了一颗肾，你赔给我，不亏。」
「我就是要你的肾。」
「谁让我缺一颗肾呢，又谁让顾恒就是我的狗呢。」
谁让顾恒是我的狗。
这句话不断回荡在耳边，顾恒死死咬牙，又点开最后一段视频，视频里，林婉玉还是那个明媚的林婉玉，和躺在这里的人，截然不同。
林婉玉笑着喊他。
「顾恒。」
顾恒下意识应了一声，「我在。」
「顾恒。」
林婉玉面容很平静，笑的很淡，「我已经看开了，不过是一颗肾，横竖我都要死的，不如成全你。」
「顾恒，我要死了。」
「但我好不甘心，」林婉玉拿着一张b超单，「你看见了吗，这是我们的孩子。」
孩子。
顾恒心神剧颤，瞳孔放大，看着那张报告单上的妊娠确诊，然后看着林婉玉笑容没了。
「但是，我们的孩子，被你亲手杀死了。」
「你杀了我们的孩子。」
「我该怎么惩罚你呢。」
林婉玉眼眶红了。
「那就，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和歉疚里吧。」
「我也做不到更多，让你记住孩子的方式了。」
「顾恒，下辈子，我们不要再见了。」
「不要再来找我了。」
那天。
顾恒从太平间出来，疯了一样冲入周妙病房，在周妙欣喜以为顾恒又回到她身边的时候，顾恒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，狠狠刺入周妙还没拆掉的纱布，不断刺向周妙肾脏。
「这是你欠婉玉的。」
顾恒发疯了一样大吼，「你不配拥有婉玉的肾。」
「你还给她。」
「你还给她！」
周妙被砍数十刀。
当场死亡。
而顾恒，被赶来的警察逮捕，浑身是血，被抓着出医院的时候，嘴里还在喃喃。
「婉玉，是我对不起你。」
「婉玉，是我的错。」
其实，我已经是个灵魂了。
我没有七情六欲，但看着顾恒被抓，看着顾恒被判刑，被执行死刑。
我还是会觉得痛快。
一命偿一命。
这是顾恒欠孩子的，我身上戾气消失，周身变成透明，我看着孩子朝着我笑。
我笑着跟着孩子，要离开这个人间。
这人间，我不要再来了。